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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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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宮中的大火三日後,全國舉行國喪,天下吏人,三日釋服,三十六日內,民間不娛樂,不嫁娶,京城一片蕭條。

熊蓮。

坐在京城一處別院的涼亭裏,邊喝著熱茶,邊看著一場大雪後,院中的梅花。

他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眉宇間卻早退去了青澀,因為出生世家,即使長年在外游蕩,與身俱來的貴氣卻仍然一眼就能看出來。

有人自遠處踏雪而來,雪分明很深,那人走過去卻並未留下腳印。

“東家。”那人走到熊蓮面前行了行禮。

“嗯,坐下喝口熱茶。”熊蓮看他一眼,拿起一個空杯子,替那人倒了一杯。

那人也不客氣,坐下喝了一口,道:“多謝東家。”

“要你辦的事怎麽樣了?”熊蓮看著他領口上的霜花道。

“那仇公公欠我們城南賭坊的五萬兩,我已經替他還了,我又另外給了他五萬兩,替他在老家又安置了宅院,現在聽話的很。”

“可靠嗎?”

“東家放心,我另外讓他把他所了解的事寫了下來並且按了手印,所寫的內容與我們掌握的差不多,沒有撒謊,有了這份東西,就是有了把柄在我們手中,他決不敢耍花樣。”

熊蓮點了點頭,眼睛定在院中的梅樹上,風一吹上面的花瓣紛紛落下,花中,他是最喜梅的,香氣淡雅絕不艷俗,即使苦守寒冬,依然開得美麗不可方物,他看著那些梅花,眼前似乎晃過一個人影,永遠都在淒風苦雨中,表情絕望而堅強,人分明在發抖,卻仍站的筆直,回首間百花盡落,寒風中毫無自覺的美麗著,這樣的人兒該是好好保護捧在手中裏的,而正因為她的絕世容顏卻一而再的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東家?”看自家主子看著眼前的梅發花怔,旁邊的人微微有些奇怪,輕輕的喚了一聲。

熊蓮回過神,低頭準備喝茶,卻看到自己的茶中不知何時飄進了一片梅花花瓣,他看了一眼,又把茶杯放下了。

“千面猴到京城了嗎?”他道。

“昨天到的,現在在府中候命。”

“給他兩天時間熟悉姓仇的太監的所有一切,務必將此人學得唯妙唯肖,另外可以通知孔不二,他要換進宮的人可以帶來了。”

“千面猴”其實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個人的綽號,因為此人擅易容,便有了“千面”之稱,他不同於用易容膏或人皮面具易容,而是將與女子的頭發絲一般細,用幾種特殊藥物提煉而成的針拍入臉部,那些針非金非銀,拍入肌膚便化開與肌膚同色,從而達到改變容貌的作用,易容者可如常人般做各種表情毫不僵硬,幾乎無破綻可尋,等到想恢覆原貌時,喝下解藥第二日便可恢覆,此技獨步天下,沒有第二人會用,因此“千面猴”曾名噪一時,但因為結的仇家太多,江湖傳聞已經被誅殺於關外,卻不知已被熊蓮納入麾下。

旁邊的人一一記下了,站起身準備離開時,忽然想起什麽,道:“東淵王蕭潛昨日也回京了,似乎有些動靜。”

“哦?”熊蓮用手指撥去杯中的花瓣,“他在川蜀一帶實力也算不容小覷,他回京?京城可就更熱鬧了。”事情也更有趣了。

“是。”旁邊的人等著,看熊蓮有什麽吩咐。

“先看著,這事恐怕有人比我們更坐不住。”

陳薇消瘦了許多,整個人顯得憔悴而蒼白,卻仍有種清麗的美,她面無表情的拿著酒壺立在一旁,偶爾替席上的蕭延倒酒,國喪,不能娛樂,所以這樣的場面便有些冷清。蕭延只叫了人來彈琴,是她的小七,雖然只是個癡兒,琴藝卻精湛,一段彈下來,席上的客人已經入了迷。

今天的客人陳薇是認得的,蕭潛。

她還記得以前的蕭潛,與現在一樣的胖,經常被自己的兄弟捉弄,自卑而不愛說話,當時自己的父親做帝師時,他也跟著學習,並無出眾的地方,卻寫了一手好字,得到自己父親的誇獎,同時卻招來兄弟們的妒忌,將他準備寫給先帝作禮物的賀詞盡數撕碎,先帝以為他是故意送這樣的碎紙給他,罰他在宮門口跪了一夜,自己當時隨父親到宮中觀燈,見到跪在地上的他,看他可憐,將手中的一盒太後賞的桂花酥給了他。

也許是當年過於自卑,此刻的他看上去有種揚眉吐氣,旁邊陪酒的客人幾句恭維,讓他很是得意,酒已經喝了很多,此時正醉眼迷離的看著前面彈琴的小七。

小七十一了,與自己幼時有七八分相似,平時目光呆滯少了靈氣,只有在彈琴時眼中才流光溢彩讓人移不開眼。

陳薇有些不安,拿酒壺的手不自覺的握緊,眼睛看向旁邊的蕭延,蕭延似乎已沈在琴聲中,對蕭潛看小七時過於熱切的眼神,視若無睹。

正自擔憂,蕭潛忽然站起來,拿著酒杯跌跌撞撞的就朝小七走去。

“陳薇薇,本王終於找到你了,找得好苦啊,來,與本王喝杯酒。”說著伸手向小七的臉上摸去。

琴聲驟停,陳薇自己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小七尖叫一聲,舉起琴朝蕭潛的頭上砸去。

陳薇大吃一驚,手中的酒壺掉在了地上,粉碎,酒濺了一地。

然而沒有人關心她的酒,人們關心的是蕭潛淌血的額頭。

完了。

她心裏叫了一聲,然後旁邊的蕭延“霍”的一聲站起來。

“好大膽子,來啊,給我將這賤奴拉出去砍了。”

陳薇只覺腦中嗡的一下,人直接跪了下來。

“王爺饒命。”

蕭延居高臨下:“饒命?怎麽饒?”

陳薇咬咬牙,爬跪到旁邊蕭潛的旁邊,蕭潛被砸了一下,似乎還沒回過神,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小七,小七已經撲過來,哭叫著縮在陳薇的懷中。

“八王爺,小七還小,又是個癡兒,什麽都不懂,王爺要罰就罰我吧。”

蕭潛這才看向陳薇,看著她懷中的小七,旁邊的隨從過來扶他,他擺擺手,看著陳薇:“癡兒?”

“是,她生下來就是這般。”

“那麽她不是陳薇薇?長得實在太像了,”蕭潛的語氣甚是失望,臉上神色,酒還未醒,又自嘲的笑了笑,“是啊,她現在算起來也應該是大人了。”

陳薇薇?這不是自己的本名?陳薇腦中閃了下,難道他將小七錯認成當年的自己?

不過可能嗎?但此時也由不得她懷疑,她跪前幾步,抓住蕭潛的衣擺。

“陳薇薇是我,八王爺,你是否還記得那日宮門口,我將一盒桂花酥給了你。”

“蕭潛那胖子回來了啊,”孔不二自客棧另一間地字號房的窗口往外看,地字號房有一扇窗正對著大街,看到蕭潛帶了一隊人穿著素服回京奔喪,“說是奔喪,其實是另有目的吧,切,司馬召之心,誰不知道?”

“是路人皆知,你這個笨蛋,”有人在身後逮到機會就罵他,“孔不二,你蠢得像豬就不要學別人舞文弄黑。”

罵他的正是上次被他們孔家兄妹抓住的小玉,那日讓客棧掌櫃的送“紅方”不過是告訴自家大哥:自己就在這家客棧,孔府外有人監視,不便回府,要找他就來此處。

結果,大哥到痛快,直接把孔府一圈人全部點住,拉著二姐,扛著小玉就來了這裏,這就是有武功的人啊,自己是千萬個小心,他揮手間就搞定了,只盼當時沒有漏網之魚看著他們往這裏來,不然又得換地方。

不過現在看來,要擔心的並不是有人會發現此處,而是眼前這奶娃實在吵得讓人想掐死她。

本來是點著穴的,但孔靈心疼她,怕一直點著穴會傷到經脈,所以改用牛筋將她捆住,用布塞住她的嘴,但人總要吃飯是不是?吃飯時,那娃子只要逮到機會就罵他。

孔不二皺了皺眉,知道她無非是想逞逞口舌之快,但實在是太可惡,便嘻皮笑人的走近她,旁邊的孔靈還在給她餵飯,見孔不二走近,一雙眼瞪著他。

孔不二伸手摸摸她滑嫩的臉,小玉馬上“噗”的一聲,將口中沒吃完的飯粒會部吐在孔不二臉上。

見他中招,小玉哈哈直笑:“活該,蠢得跟豬一樣。”

孔不二接過孔靈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去,然後轉頭沖孔靈道:“二姐,你是知道我的,幾天不進女色就全身難受,本想找個窯姐樂樂,但現在情勢不便,這樣,反正我老婆死了,不如你作個主,將你這個如花似玉的妹子給我做續弦,今晚就洞房,免得我全身難受。”

“你敢?”小玉臉都白了,沒等孔靈開口,自己先跳起來,她本是極聰明的人,孔不二這樣說明顯是嚇她,若是平時她早會看出,但因為被孔不二輕薄過一次,對孔不二的品行多少有所忌憚,竟信以為真。

孔靈在小玉身側捂嘴笑了笑,道:“不二,不要逗她了,”又轉向小玉,道,“是嚇你的,你也休要再罵他了,乖乖將飯吃完。”邊哄邊將一勺飯塞進她嘴裏。

“老三,你過來看。”正在這時,一直站在窗邊的孔有力忽然朝孔不二招招手,指指樓下。

孔不二一怔,往樓下看去,蕭潛的馬車正好從樓下經過,一個人的臉自馬車的窗口露出來,是個女人,頭發盤成了高高的髻,珠翠叮當,她面無表情,卻無損她絕世美好的容顏,一雙眼無意識的看著大街,然後可能馬車裏的人叫她,她面無表情的臉極快的揚起迷人的笑,放下車窗上的簾子,整張臉就看不見了。

“老三。”孔有力回頭看看旁邊的孔不二。

孔不二臉有些發白,定定的看著那馬車走遠,忽然一把抓住孔有力,道:“老哥,走,你替我搶她回來,走。”說著拉著孔有力往樓下奔。

孔有力並不阻攔,跟著他往樓下去。

然而孔不二自己卻先停了下來,然後人蹲下來頭埋在腿間,背對著屋裏人。

半天,才道:“你說那女人為什麽這麽賤?她為什麽不學人家貞潔烈婦,以死抗爭,偏要一個男人又一個男人?”說著一拳捶在墻上,這一拳應該打得極重,頓時沁出血來。

身後的孔靈輕輕叫了一聲,想走上去勸孔不二,但被孔有力攔住。

小玉睜大了眼看孔不二,他是為女人吧?剛才還嬉皮笑臉的,怎麽忽然就這樣?依她的脾氣此時該是拍手叫好,將孔不二嘲笑一番,可不知怎的,孔不二在她心中的無賴樣子此時竟有些動搖,她忽然好奇,他剛才在樓下究竟看到了誰,令他這般失魂落魄?

“我去喝酒,老哥,你陪我。”正想著,卻看到前面的孔不二已經站起來,也不管手上的傷,直接就出門去了,孔有力則跟在他身後。

“姐,他是為了誰?”小玉閃著大眼睛,問旁邊的孔靈。

“當然是女人了,”孔靈嘆了口氣,走過去看看剛才孔不二捶過的墻,上面還有血的印子,“老三還從沒這樣過呢。”

陳薇無意識的摸著手腕上的那只手鐲,那是孔不二送她的,她始終沒有摘下來過,也只有在摸著這只手鐲,感受手鐲的濕潤時,她心裏才會稍稍的覺得平靜。

不二若是知道他此時又與蕭潛一起,一定又會罵她賤人吧?她幾乎能猜到他的表情,惡狠狠地,應該還有失望。

對,失望,她寧可他是惡狠狠,卻不願看到一丁點失望的表情。

“薇薇,自那日你送本王桂花酥後,本王便始終無法將你忘懷,本王也曾四處找你,卻不想你竟在蕭延的府中。”身旁的蕭潛見她發呆,抓過她的手說道。

陳薇笑笑:“王爺對賤妾擡愛過深了,賤妾已不是當時的帝師之女,不過是任人玩弄的舞姬而已。”說著抽回手。

“你放心,你跟了本王,本王決不虧待你。”蕭潛說這話時顯得有些興奮,將陳薇抽回的手又抓在手中。

陳薇看著又被握緊的手,直到這一刻,她才知一切看來都是蕭延安排好的。

“看來他這麽多年一直對你念念不忘,真的夠癡情,這是個好機會薇薇,只要你說服他與本王合作,此事結束後本王就放你們陳家人自由。”

那是蕭延的目的,她又一次成了棋子,有時候他覺得那是蕭延故意在折磨她。

他也曾是父親的學生,自恃是各位皇子中最聰明的一個,驕揚跋扈,萬事都不看在眼中,然而父親有一次卻當著眾皇子的面罵他不學無術,專學些旁門左道,不過十幾歲的蕭延鐵青著臉就走了,自此再也不肯來上父親的課;還有,先帝在位時幾次想讓父親帶頭請表恢覆蕭延的太子身份,父親也直言此人心術不正而拒絕。

蕭延一直是懷恨在心的,雖然從未說明,但應該一直都記著,看看這位潔身自好,正義凜然的帝師之女又會是什麽下場,不過是被一個又一個男人玩弄。

想到這裏陳薇不由心中苦澀,低頭看著眼自己的掌心,一條極淡的紅線橫過自己的掌心。

“本王知道你已經不甘心被人擺布,但你確實逃不開,本王給你十天,十天內沒有好消息,你手中的紅線就會越來越深,若一個月內拿不到解藥,你手中的紅線就會爆開,不僅你會死,你服過這個藥的所有族人都會全身腐爛而死,到時,你的小七該會疼的一直在哭吧?不要再想著孔不二了,他對你只是一個夢,就如齊箏一般。”

那是蕭延下的一記猛藥,就算以前,他也沒有讓她事先服毒藥,所以這次,可見他有多急迫。

然而他似乎又說的沒錯,孔不二不過是第二個齊箏,到頭來還是夢一場,她還是要被當作棋子來伺候另一個男人,這樣的認知讓她覺得自己真的臟汙不堪,當時齊箏被抓,她被安排嫁給孔不二時,她還可以心平氣和的接受這樣的命運,但這一次,想到孔不二,她的心就用力的痛起來,怎麽再伺候另一個男人?連抓她的手都覺得惡心,她又該怎麽繼續下去?

閉上眼,是小七撕心裂肺的哭聲,她忙又睜開眼,盡量的忽略。

小七,你能原諒姐姐自私一次,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嗎?她在衣袖下輕輕握緊剛才自頭上偷偷拔下的發簪,如果要死,姐姐會來陪你。

“王爺。”她叫了一聲。

“什麽事?”陳薇主動叫他,蕭潛受寵若驚。

“王爺真的是來奔喪,還是另有目的,”陳薇靠在蕭潛的肩上,“我聽說與王爺一起來的,還有京城外,王爺的十萬大軍,帶這麽多人來奔喪似乎太興師動眾了一點。”

蕭潛的臉色一變:“你聽誰說的?”

陳薇一笑,答非所問:“我們王爺說擒賊先擒王,還說美人殺,就是殺人刀,如果殺了你,那城外的十萬大軍就群龍無首不足為懼了,王爺,你真的以為昨夜我們相見真的是碰巧?”

陳薇說話時手中的發簪已經舉起來:“那個真的陳薇薇其實早就死了。”說著已經朝蕭潛刺了下去。

蕭潛雖然驚怒到極點,但畢竟手握大軍,多少會些武功,身體肥胖,人卻異常靈活,一只手使力一拍,拍開陳薇手中的銀簪,另一只手伸到陳薇的領口將她整個人拎起,往旁邊扔去,陳薇人撞在結實的馬車壁上,跌了下來,嘴裏噴出一口血來。

“原來是騙我?蕭延竟敢騙本王。”即使曾經自卑懦弱非常,但正是這樣自尊心越強,越是不容別人輕視,他說著,人站起來,就要往陳薇身上踩去。

陳薇閉眼等死,那一腳卻沒有踩上來,人又被一把拎起,只聽蕭潛道:“本王且留你活口,將你帶到蕭延面前,讓他無話可說,敢殺本王,哼!”

陳薇一笑,一口血全部噴在蕭潛臉上,道:“你以為王爺會怕你,在他眼中你不過還是當年那個膽小的胖子,不值一提,我只恨沒殺了你。”說著做勢往蕭潛身上撲去。

蕭潛已被她激得怒到極處,大叫一聲,一把又將陳薇扔了出去。

陳薇半個身子撞在馬車上,半個身子從車門的往外跌去,街上頓時一片尖叫聲。

孔不二喝了口氣,有些郁悶的看著蕭潛的馬車走遠,正要拿起旁邊的酒壺直接往嘴裏灌,看到不遠處的馬車忽然一陣騷動,然後一個人被扔了出來。

那衣服,還有那梳得極高,此時淩亂的發髻,孔不二大吃一驚,頓時心神俱裂。

是陳薇。

人猛的站起來,卻一把被孔有力攔住:“我去。”

說著人已經自窗口躍了出去,躍下的同時,隨手搶過一個過路人頭上的鬥笠,人如鬼魅般往那邊的馬車縱躍過去。

陳薇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沒暈過去,全身都疼,她強忍著想爬起來,卻沒有一點力氣。

不知道今天的決定對不對,蕭延想坐收漁翁之利,她偏不讓他得逞,方才她並不想殺蕭潛,若想殺他也不會事先說那番話,馬上動手便是,那樣做,不過是讓他誤會蕭延派她來殺他,如此一弄,蕭潛連殺了蕭延的心都有了吧,只是苦了小七,只有與她在九泉之下相見了。

她又吐了口血,聽到蕭潛在馬車中喊:“給我綁了那賤人。”

手下人正要動手,忽然眼中一花,一個人影就這麽飄了過來,輕易的閃開幾個人,一把將陳薇抱起。

“什麽人?”手下人大驚失色,喊到,“保護王爺。”

然後那人卻一下躍起,連踢好幾只馬的馬肚,幾只馬吃痛,將馬上人甩下來,四處亂沖,一隊人頓時亂作一團。

“這邊。”孔不二不知何時已經躲在最近的巷口,沖孔有力揮手。

孔有力身形一翻,在拉著蕭潛馬車的那匹馬馬肚上踢了一腳,才朝巷子裏躍去。

一只茶碗在蕭延手中被捏得粉碎,碎片插入掌心,他猶如未覺,伸手又是往桌上一拳,紅木的茶幾頓時粉碎。

旁邊人不敢吭聲,看著血自蕭延的掌心不斷的流下來,才抖著聲音道:“王爺,您息怒。”馬上讓旁邊的丫鬟去請大夫。

蕭延滿臉的冷意,一只手毫無感覺的在另一只受傷的手上一片片的拔下插入掌心的碎片,那樣的疼痛讓他逐漸冷靜下來。

“若蕭潛來問罪就說本王病重一律擋回去。”他坐下來,冷冷道。

“是,”手下人應著,又想到什麽,問道,“要不要給姓陳的一些顏色看看,用她的妹妹將她逼出來?”

“有用嗎?若有顧忌她今天就不會這麽做。”

“王爺難道就任她被人救走?”

“她中了我的毒,就算有人救她,她也活不了,”蕭延眼中毫無暖色,看著被自己打碎的茶幾道,“她這樣做本就不打算活了。”

不知為何,他說後面半句話時在下人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絲極淡的頹意,也不敢開口,等著蕭延往下說。

“邊境情況如何?”他卻已轉了話題,似乎方才的怒意全沒發生。

“死傷慘重,但暫時能牽制住孔全的黑衫軍。”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怔才道。

“傳本王令,讓邊境與黑衫軍達成協議休戰一年。”

“王爺?這樣孔全不是就要搬師還朝?”

“是該他回來的時候,不然誰替本王對付蕭潛的十萬大軍?”

“王爺的意思是?”

“這幾日讓宰相在朝中放下話去,說本王將有所行動,趕在蕭潛之前動手奪位。”

“王爺是想逼八王先動手。”

“沒錯,以他的脾氣一定按捺不住先動手,這種時候誰先動手誰就是謀反,本王要讓正好回京,風塵未洗的孔全不得不帶兵平反,與蕭潛的十萬大軍正面交鋒。”

“王爺妙計,這樣既可以破了蕭潛的十萬大軍,孔全的黑衫軍也必定受重創,到時王爺可以坐收漁翁之力了。”

蕭延一笑,卻並沒有得意之色,因為這樣做有一個天大的風險:皇帝不知所蹤,若他借孔全回朝,再次出現,那麽宮中大火,假鳳虛凰的局就白布了,而他不可能再弄死他一次,坐等皇位落在他頭上,他絕不會再有這個耐心,勢必學蕭潛用兵強攻,強占了帝位。

那麽,他也成了謀反。

謀反?他痛恨這兩個字。

丫鬟將大夫請來,他伸出手給大夫包紮,眼卻閉著還在盤算著是否遺漏了哪些地方沒有想到。一閉眼卻又睜開,對旁邊的下人道:“把她的妹妹帶來,本王要聽她彈一曲。”

小七,不過十一歲,有著與陳薇極相似的輪廓,只是目光呆滯好無神彩,卻彈了一手好琴,也只有在彈琴時,她的眼是有神的,似乎不再是那個癡兒。

琴聲不一會兒就順著琴弦纏綿了一會兒然後散開,蕭延看著小七的眸子,眼睛眨也未眨。

還好,陳薇的傷並不重,至少沒有上次被孔有力打的那掌那麽重,只是一直的吐血,臉色蒼白。

小玉被綁在那裏,看著孔不二將陳薇抱上床,身上粘滿了她的血,卻始終不肯松開她的手,他一直是嬉皮笑臉,沒個正經的,他甚至還動手非禮過她,在她心中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子,臭無賴,什麽時候見過這副表情?

“娘子。”他的聲音發著抖,看著孔靈將陳薇的衣服脫下,檢視她身上的傷,當看到她被後一大片血時,不由抽了口冷氣。

“會不會死?”看到孔靈一只手頂在陳薇背後的大穴上緩緩輸著真氣,孔不二的臉因為著急,有些慘白。

孔靈未答他,專心輸著真氣,孔不二知道不好再問,坐在旁邊幹看著。

為什麽覺得他此時沒這麽討厭了呢?小玉眨了眨眼,微微的側著頭看孔不二,原來他也有軟肋的,下次若有機會逃出去,是不是可以從這個女人下手,這樣的話,會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吧?

她應該得意的笑,卻只是盯著孔不二,眼中閃著意味不明的光。

陳薇悠悠的轉醒,看到孔不二時楞了楞,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又閉上眼,直到孔不二溫熱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她才覺得那可能是真的。

全身都痛,骨頭似乎散了架,但她連吭都不吭一聲,孔不二在喚她“娘子”,她的眼淚就不知不覺的掉下來。

她不知道為何熊蓮與宰相會一起到西淮王府來做客,那日熊蓮似乎很高興喝了很多酒,瞇著眼看她在堂前輕舞。

宰相說,若是喜歡,就將她送與他。

他只笑不答。

宰相讓她為他進酒,他似已醉,強行將她一拉,便跌入他懷間,酒灑了一身,周圍一陣笑,他放肆的將手伸進她的領口,她想要掙紮,卻覺得有什麽東西同時塞了進來,她怔住,聽到他在她耳邊輕道,孔不二為你做到了,你拿什麽報答?

她心中疑惑,卻已經回過神,將他一推,站起身躲開了,身後是他是真是假的笑聲。

於是她看到了那封手諭,不僅是為紅衣社平反,也替陳家平反。

為陳家平反?為他撞死在朝堂上的父親平反?是真的嗎?

孔不二為你做到了,你拿什麽報答?

拿命。

她終於又睜開眼,看著孔不二,堅難的握住他的手,不二,謝謝你。

她只是動了動唇,卻發不出聲音,然後一陣眩暈襲來,暈了過去。

孔靈從沒見過自家弟弟露出這種表情,他應該是對什麽都不關心的,即使關心也只是半吊子,絕不會有此時這般強烈的擔憂。

“有我看著她,不二,你回天字房睡一會兒去。”救起她時還是白天,現在卻已經明月高掛了,而他的擔憂始終沒有退去。

孔不二點點頭,不僅他要休息,孔靈為了救陳薇,內力損耗,此時更需要休息,還有老哥還守在門外,陳薇有二姐在應該不要緊,他決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為了不引人註意,他只訂了兩間房,此時他必須把房間讓給女眷休息,所以再看一眼陳薇,他站起身,看也沒看被綁在那裏的小玉,出門去了。

半夜裏,孔不二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睜著眼,室內滿目昏黃,什麽都不真切。

幾許是要想的事情太多,從來都沒心沒肺的他已經幾日失眠,有時半夢半醒間他總是有種錯覺,覺得自己還是那個京城的浪蕩子,好吃好喝什麽也不用擔心,他還想到陳薇,想到洞房花燭夜陳薇有多美。

那日浴場陳薇讓他逃走,以後幾天幾乎日日煎熬,雖然明知蕭延不會殺陳薇,但他卻無時無刻不想將她救出來,只是他還沒有這個能耐,更不可能為了救她而壞了整盤計劃,他冷著性子將自己的二姐送到宮中頂替皇後,冷著性子不去關心陳薇的生死,有時候他覺得為宮那個躲起來的皇帝做這麽多事是否值得?

“老哥,我想不如我們別插手這些事了,到邊關叫上老爹,找個地方躲起來過日子算了,反正這天下誰坐都一樣。”他知道自己這樣翻來覆去,身旁的老哥早醒了。

孔有力翻了個身,卻並不接他的話,而是道:“你想見她,就到地字號去看她吧,不過不要吵到靈兒。”

孔不二一怔,隨即笑道:“果真是我老哥,知道我在想什麽。”

孔有力沒吭聲,孔不二下了床,他才道:“你說的我不是沒想過,但有些事一定要做,”他坐起身,看著孔不二,“等整件事塵埃落定,若靈兒能從宮裏活著回來,我就帶她離開京城,不想當什麽將軍了。”

他說若活著回來,多少有些悲觀,但送去宮中確實兇多吉少,孔不二站定,看著自家老哥:“二姐一定沒事的。”

孔有力沒再應,躺下又睡了。

進地字號房當然不可能不吵到孔靈,只是輕微的聲響,孔靈便醒了,她與被點了昏睡穴的小玉打地鋪睡在地上,看到是孔不二,孔靈才放下手中的玉笛,想到陳薇就在這裏,孔不二為何而來,已經心知肚明。

“她不在也就算了,可她分明在這裏,二姐,沒有她我估計別想睡了。”孔有二很不要臉的直接說實話。

孔靈白他一眼,直接又躺下,背對著他道:“我睡著了什麽都聽不到。”說完便再也沒有聲音。

孔不二蹲下來湊近孔靈,輕聲道:“我老哥一個人在天字號房呢,二姐你……。”他話還沒說完,忽覺腳踝一痛,已經挨了一下,也不知是孔靈怎麽出手的,卻再也不敢說什麽,走到陳薇躺著的床前,脫了鞋爬了上去。

陳薇換了一身幹凈的衣服,昏睡著,孔不二躺在她身側,看了她半響,伸手將她擁在懷中。

就是那股熟悉的味道,他的臉窩在陳薇的頸間輕輕的呼吸,手不自覺的擁緊她。

終於又回到他身邊,那日短暫的歡愉之後,又失之交臂,現在終於又實實在在的在他懷中。

“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他不由在她耳邊輕問,就算明知她已經睡著。

懷中的人兒動了動,他一驚,微微的松開手,看到陳薇已經睜開眼看著他,沖他一笑,伸手撫上他的臉,他立即拿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然後用力擁住,幾乎嵌進自己的身體,直到意識到陳薇受著傷,才不甘心的松開,真想一直就這麽抱著她,再不松手了。

“二姐在這裏呢。”陳薇小聲的說。

“沒關系,她睡著了,”他很不要臉的說,“再說我只是想抱抱你,又不幹其他事。”

地鋪上的孔靈翻了個身。

兩人抱著相看不厭,孔不二終於按捺不住,輕輕的吻陳薇的眼,陳薇閉著眼,心裏無比甜蜜,但幾乎是馬上,她又想到自己掌心的紅線,想到方才孔不二說: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心裏不由又是一陣苦澀。

“不二,若我那次隨齊箏走了,再不回來,你會來找我嗎?”她問。

“不知道,可能不會,男子漢言出必行,我當日是親口說放你走的,便要做到。”孔不二的臉悶在陳薇的頸間,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若那次我在城樓便死了,沒有被你救下,你又當如何?”

“我先將齊箏碎屍萬段餵狗吃,再請道士鎖了你的魂陪著我,讓你們在陰間也無法相見,”他霸道的輕咬陳薇脖子,卻忽然覺得不對,擡頭看著陳薇道,“你問這些做什麽?”

陳薇一愕,回過神,找了個理由道:“我只是後怕,若我方才死了再也見不到你會如何。”說著不讓孔不二再問,密密的貼上他的唇,他也隨即按住她的後腦回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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